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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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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胡豆來得突然,那黑衣人沒料到,姜顏一樣楞了楞。

那只黑鳥拍翅俯沖,沒了往日逗人笑的模樣,來勢洶洶透著股殺氣,直直啄向那人的眼,這似曾相識的畫面叫姜顏想起了曾經在姜府見的那一場噩夢,真假虛實間似乎有些什麽連到了一塊兒。

但此下沒時間叫她出神,那金簪緊握在掌心,燙得滲人。

被胡豆啄了眼睛的黑衣男慘叫出聲,姜顏乘勢發狠沖他後脖一紮,那人這才回過味來,劇痛之下怒目圓睜:

“啊!!賤蹄子……敢陰我!”

姜顏畢竟是個女子,那一下雖深,卻沒能一擊叫他斃命,被激怒的男人閉著只眼,一手捂著傷處,怒號著便要抓上去,他走得踉蹌,半個脖頸跟後背被染出一片暗紅。

跟前剛動完手的姜顏連連後退,忙不疊又去摸剛剛被她丟掉的短刀,雖說按著這勢頭那人也撐不了多久,但一個人怒意燒起來時要比平日更兇更狠,姜顏自然要想法子防著護著自己。

被激怒的獸一陣叫囂,和著鏡臺前物件被掃落的嘈雜響聲,胡豆撲騰翅膀嘰喳的動靜,原先無聲安靜的屋內頓時混亂不堪。

姜顏額頭滲著冷汗,終於摸到了那柄短刃,可還不等她站起回身去補上幾刀,那人已經猛地拔出那金簪,運力把那東西朝她擲去,沾血的尖簪好似長箭,直直破空,裹挾殺意。

“臭娘們,老子今天就是命喪此地也要拉上你們夫妻倆陪葬!!”

那短短一瞬姜顏眼睫輕顫,想躲卻已來不及。

她有些無奈地想,沒能同牧江一起做飯,放風箏,逗孩子。實在很可惜。

她懊惱,不舍,卻不覺得怕。

若是真的死在一起,那其實也沒太糟。

這些日子她想過許多,最受不住的一種便是牧江回不來,而她卻要為了腹中子活下去。沒什麽比這更叫她覺得怕的。

姜顏閉了閉眼,面上無波瀾。

忽而她耳畔響起了一記“叮”聲,她一怔,睜眼一望,心頭一空。

榻上那人半臥半坐,眸眼極冷,邊上藥碗裏的湯匙沒了蹤影。

原本沖她而來的金簪已經被白瓷勺撞落在地,姜顏腦中空空,一雙眼在牧江身上放了半晌,終於在胡豆的啼聲中回過神來,抄起刀子直直刺向那黑衣人,刀刀致命。

那人跟牧江對上一眼後也啞了炮,他還沒緩過勁,就被直沖而來的姜顏一刀劃破了喉。

溫熱的猩紅濺染一地,滿屋血腥。

在確定身下男人沒了聲息後姜顏才雙手發軟松開短刃,渾身顫著扭頭去看榻上的牧江。

牧江半靠著,對上她視線時笑嘆了一聲,喑啞含沙:

“看什麽,被你氣醒的。”

姜顏好似做著夢,掉著眼淚一時不知順勢哭一場還是含淚笑,她踉蹌起身過去擁住牧江後帶著哭腔抽了抽鼻子。

“不是的,都是假的,我騙他的,我哪也不去,誰拐都不跑。”

“跑了我也給你綁回來。”

牧江剛醒,聲線低啞,卻帶著別樣力道,姜顏沒出聲,只埋著頭,好似下一秒跟前的人就會不見,她驚魂未定,牧江拍了拍那發顫的肩,打趣道:

“看著怪委屈巴巴。”

“……沒有,不委屈,我一點點都不委屈。”她擡眼,眸間朦朦,“你最委屈。”

牧江失笑,“我委屈什麽。”

“我都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統統都知道了。”

他沈默幾分,淡淡道:

“老三這張嘴,比胡豆還熱鬧。”

姜顏輕輕一笑,還未來得及愛說些俏皮的,身旁那人又咳了起來。

她心裏一懸,皺眉擡起眼:

“怎麽了?要不要緊?哪裏不舒服?對了你剛剛還沒喝藥,我再去拿個勺……”

姜顏說著便要起身,卻被牧江一把握住了細腕。

“不用了阿顏,陪我會兒。”

他的眼裏疲乏不減,卻十分亮,不比先前鋒利,多了份俠骨柔情。

屋裏忽而靜下來,胡豆很是識相,靜靜立在窗沿收了聒噪。

姜顏任由牧江握著腕骨,那只生繭的大掌有力,溫吞,緩緩一挪牽住了她的手。

繼而她肩頭上跟著多出一股力來。

牧江長發未束,垂頭在那削秀肩骨上靠了一靠。

他看盡塵世遼闊,天涯山河,敗在這青絲疊青絲的一縷繞指柔。

“牧江?”

寂靜裏姜顏試著喚了一聲,牧江應了一聲,鼻音微沈,道:

“我再睡會兒。”

姜顏以為他睡便睡了,過上幾個時辰也就醒了。

誰知這一闔眼叫她等了幾年。

那一晚姜顏扶他躺下,收拾好了屋子,鼻腔都是鐵銹猩跟藥的苦,嬌生慣養被護一世,殺人這檔子事,她是頭一回做。

怕是自然,後勁太兇,一閉眼就是滿手猩紅。

好在睡時鉆進了牧江的懷,溫熱一圍,一夜無夢。

次日天光大好,她醒來時牧江未醒。

柏子仁帶了藥從藥谷回來,姜顏喜盈盈跟他說了前一夜的事,老三一楞,沖進屋一搭脈,先是面上一松,繼而又有些為難地望了姜顏一眼。

姜顏看不懂他意思,滿心忐忑。

“怎麽?……昨晚他已經醒了,已經沒事了不是嗎?”

“性命之憂是沒了,不過可能還得養上段時候。”

柏子仁看她不回話,以為她不信又或一喜一悲受不住,解釋道:

“積了這麽多年的沈屙,新毒舊蠱相噬,不是一朝一夕就好的。”

姜顏似懂非懂,望著他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隨後如釋重負般一笑。

“那沒關系,我等他就是了。”

老三以前不曾細看這“禍水”,現下一望,姜顏黛眉櫻唇,淡淡悴色下一派生機,的確是美。

他也從未想過,一個來暗殺牧江的黑衣殺手會斷命在姜顏這般的弱女子手裏,他找上些人把那人死在將軍府的消息往外放了放,替他們換得了一時清凈。

小嘍啰不過是探路石頭,他一死,牧江現下情況究竟如何便無人所知,也許半好,也許醒了,他們忌憚他,便也不會輕舉妄動。

牧江身上的皮肉傷好得七七八八時柏子仁同姜顏說了密室藥池子的事,他本打算把牧江帶去他谷上,但路途遙遠,舟車勞頓,還是退而求其次選了牧府的暗室藥池。

那一日普普通通,牧江泡在水裏,先前的衣衫在老三施診時被吐出的黑血染了臟,姜顏便想著再拿件衣裳。

這暗室櫃子落了灰,顯然許久未動,她無意一翻,便翻見了一件眼熟的氅子,柏子仁還未來得及阻攔,角落一個面具恰好落入了她的眼。

姜顏在那站定楞了許久,霎時恍然。

絲絲縷縷都掛上了緣由,她終於大悟。

怪不得那俠士總莫名其妙待她好,說到底所有的好都是牧江給的。

她鼻酸地站在那,回頭一望,透過千重萬重,在牧江病色蒼蒼的皮相上窺見了煙花之地初見時的那一輪滄月。

這一年的冬去得早,春來得也早。

自那些事後姜姓為國,天下民安。

都道人是一點點長的,其實不然,有時人就在一夜之間抽根發了芽,開葉迎風。

姜肖堯靠著那一摞信治好了荒災洪害,治住了許多臣子的嘴,對外道牧江安好,作為攝政王輔佐左右,他年紀小,手段卻老道,眾人便也信了暗裏還有牧家那惡煞在。

而去會惡煞時,那惡煞的漂亮妻總是擋著,開口圓滑得禮,閉口走好不送。

姜顏從什麽都不懂的嬌嫩苗成了氣韻極佳的亭亭樹,待人接物也好,處世之道也罷,通通學得在點,談笑之間溫婉賢淑。

姜家的小女兒小兒子以其爹媽都想不到的速度獨當一面,舉手投足皆是大家風範,小家子氣收得幹幹凈凈。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私底下那面是如何的。

例如人前竭力樹威的皇上成日派人送毫無意義且毫無威嚴的密信來:

“姐還安好嗎?姐夫醒了嗎?姐夫今日醒了嗎?姐夫明日會醒嗎?姐夫什麽時候醒?姐夫到底醒了嗎醒了嗎醒了嗎?”

要麽是:

“安好嗎姐?七桃安好嗎?七桃近來在做什麽?你什麽時候把七桃送來?什麽時候送七桃來?七桃什麽時候才送來?”

至於姜顏,前腳盈著笑滿身賢德送了客,後腳便撒歡到牧江跟前端著盤嗑瓜子吃糕食糖蓮,今日給抹個碧雪粉提提氣色,明日給塗個桃花紅潤潤薄唇。

她閑來無事,托著腮幫笑著摸他睫毛:

“我跟你講,你現下只能一動不動,任我為所欲為,你氣不氣?氣不氣?我若是你都要氣死了,你要再不起我就接著為所欲為。”

“啊對了,那日你說找不到的俠士我找到了,我還天天看他。”姜顏拿細指繞著他發,望著他眉宇,水哞含笑,“他摘了面具,特別好看,我每日每日都心動。”

她不知道這些話那人聽不聽得見,也不知他這一睡究竟何時才醒,但肚裏那個倒是醒得勤快起來了,不時動上一動。

原以為那小肉團能等到他爹,可後來兒子呱呱墜地,牧江還未醒。

小的那個天資聰慧,約莫是承了爹媽的好,生得極討人喜,一雙眼又大又水靈,笑起來叫人心都要化,一張嘴開口早,左一個娘親右一個娘親,糯糯軟軟。

姜顏一人養著領著,熬過最前頭的那年,後來也就好了。

小東西還小,什麽不懂,窩在姜顏懷裏看著牧江,一聲爹叫得奶聲奶氣。

“爹怎麽老是睡著,爹爹好懶。”

姜顏抱著他,也道:

“是啊,他怎麽老是睡著,懶死了。”

懷裏的那個自認跟娘親統一戰線,心滿意足,一面暗暗控訴著這個叫做爹的家夥,一面拿著小肉手抓抓握握想去叫牧江起來,可剛扒拉上去,他就頓了頓。

“娘親,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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